“叶之，你跟我来！”晚自习一结束，发现宋老师已经站在门口守株待兔了。这也没有办法，我从来不在一三五翘晚自习是人尽皆知的事，班里曾经还建立了解密小组，立志要揭开我这么做背后的阴谋，——他们自然什么也没发现。
这群游手好闲的人，把所有不合群的人当做珍稀动物来看待。其实他们大可以直接来问我这么做的原因，我也说不定会坦白告诉他们。
可能我们语言不通吧。
都已经拦在门口了，我也只能跟着她走了。事到如今，我的尬笑已经对宋红梅没什么用了。以前也曾经有逼得我把内心话都说出来的人，那便是此刻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男人了。
他看见了我，一句话也没说。我们之间就是这样。
“非常感谢您能抽空过来，叶先生。我们进去聊吧。”她和我爸握了握手，带着我们两个进了办公室。
宋红梅坐下了，我和爸站着。她喝了一口茶杯里已经凉透了的红茶，然后叹了一口气，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最后她还是开口了：“叶先生啊，你儿子可真是不得了啊！（喝茶）说真的，我是不知道怎么管教他了。上学期，当着全校那么多人的面，在操场上和外校跑进来的不良青年打架，在晨会上被点名批评，真是丢尽了我的脸，还有损班级的集体荣誉！从哪以后，他就在我的课上睡觉——光在我的课上！虽然别的课他也不会认真听！——屡教不改！每次批评他，他都摆出那一副笑脸，我还以为他真的知道错了，结果第二天又开始睡了！今天啊，我算是揭穿他的真面目了。我只不过批评他一下而已，你猜他怎么回答的？我说出来你肯定不相信......”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他的真面目，我不知道咯？”我爸应该是站累了吧。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说啊，他是这样回答我的：‘我想睡觉就睡觉，不需要什么理由，你没有资格管我！’”
我绝对是这样说的没错。
“真是岂有此理！你说吧，叶先生，你想怎么办？”
“我想怎么办？”
“我是管不了他了！我觉得吧，与人交谈，尊重是底线，对不对？我作为一个老师，不管学生犯了什么大错，都是会去悉心教导，睡觉也好，打架也好，再差的学生我都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但这是建立在他尊重我的基础上。你的儿子眼里完全没有我这个老师，我觉得这和他的家教有很大的关系。所以啊，你说吧，你想怎么办，叶先生？”宋红梅几乎要躺在椅子上的坐姿就像一位没有事务却高高在上的公务员，那张装模作样的脸显然是在告诉我爸她有多伟大以及他是一个多差的家长。
关于后面一点我倒不会否认。
“宋，宋老师是吧？”他从边上挪了一张椅子，与宋红梅相对而坐。他扶了扶自己的眼睛，继续说道：“宋老师，你的工作是什么？”
“嗯？”
“我说，你的工作是什么？”
“当然是教师啊！”
“你知道我的工作是什么吗？”他翘起了二郎腿，竟然还拿出了一包烟。
我真希望这是一场梦......或是谁，能带我逃离这个鬼地方。
“叶先生？我不懂你的意思。”
“老子的工作是房地产公司的老总！”他把刚拿出来的那包烟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摔。
宋红梅吓得立马摆正了坐姿，像是看见了军训的教官一样。
“你居然还说有急事，有急事，老子千里迢迢地跑过来就为了听你说这破事？”
“啊......可是叶先生，您家儿子他......”
“他杀人了吗？他被打了吗？进医院了吗？”
“啥？”
“没有的话就不要打扰我！”
“啊？”
“你听不懂人话吗，宋老师？他要是还好好活着，就别打电话给我！真是的，浪费我时间。现在的老师都懒成这样了吗，这点小事还要叫家长过来，我要是你们校长，我第一个就把你开除了！”他边说边起身，拿起那包烟，抽出一根点燃了，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宋红梅一脸惊讶与委屈，但是发现办公室其他老师全部向她投来目光后，她又立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翻起了联系簿，拿着红笔，笔不触纸的写起东西来。可是那些好奇的目光自然不会因此移开，最后宋红梅受不了了。
“看什么看！你们就这样看着他走掉吗？看着他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然后大摇大摆地走掉？我可是你们的同事诶！”
这么一顿大吼过后，所有老师都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作中了。他们脸上的表情是那么不自然，像是羞愧，像是尴尬，像是偷笑。我知道这种表情，我早就习惯了把它终日放在自己的脸上——那种令我痛恨的笑容。
“你给我滚！”宋红梅找到了缓解自己委屈的方式，“怪不得你会说你妈不在，难怪！有你们父子俩在，不离婚也得气死！”
那一刹那，我真的很想一把夺过她的茶杯，然后把里面的茶都泼她脸上。但是想到她刚被我爸那样对待，尽然有些小小的同情，所以我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难道这不是因果报应吗？我想。
我又一次露出了那张笑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那是上学期末的事了吧。
暑假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大家都在为考试拼命学习——除了像我这样的家伙。即使是午餐时间，也不太在操场上看见散步或玩耍的学生。
可是不久后，一个突发事件就会让操场变得嘈杂不堪。
当时，我正在沿着塑胶跑道散步，幻想着那些连饭后都不肯休息一刻的书呆子们最后在考试中途因为过度劳累昏倒的样子，一想到那画面我就暗爽地笑了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心理变态啊。
不过，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前方一个美丽——老实说，还很性感——的身影吸引了。这位是班里金字塔顶层的尖子生，不仅成绩优秀，相貌身材更是出众，所以我在讨厌她之余，还是会偷偷看她几眼的。
至于她的名字，我就不知道了。
“切，这种好学生居然还在期末这么紧张的关头出来散步，一定是在装模作样吧。”我这种想法毫无根据。不过接下来的一个就全是根据了：“脸这么漂亮，胸这么大，学习却这么好，真是可惜了。”
哎，我真是没救了。
正当我尾随，不，正当她挡在我前面散步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在操场南边的围墙上，居然翻过来了一个男人。他的脸虽然看起来还挺年轻，应该也是高中生，可是他的身材却像一个香港黑帮电影里的人物那样健壮威猛。他身手矫捷地翻了进来，从走路的架势看来，他完全知道自己要往那里走。
我吃惊地看着他，最后发现，他在朝我笔直地快步靠近！
喂，搞什么啊，我不记得我招惹过这种人啊！
虽然我是一个从来不做作业、不听讲、无药可救的差生，但和这家伙还是有本质性区别的啊。他的手臂上甚至有纹身，还刻意把校服外套的袖子剪了一个大孔好把纹身露出来，这难道是现在流行的穿法吗？
喂，你干嘛要往我这边走，我认识你吗？你要过来啊！
我的脑子因为过度紧张，一片空白。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那个女生的面前了。
诶？这是在干嘛？我听见了他们激烈争吵的声音，然后看见那个纹身男手舞足蹈的夸张肢体语言，他很愤怒，这点我可以肯定。
也许是因为他的嗓门太大，导致整幢教学楼面对操场的教室里的学生都听见了。围观的人正在渐渐增加，不仅是操场上为数不多的人，还有从一楼教室窗户里探出头的，从二楼三楼四楼走廊围栏探出身子的。
不过两分钟而已，以我们三人——我居然也被牵扯进去了？——为中心的舞台，被上百人从各个角度包围了。
搞什么啊！
突然，我听见了一了响亮的“啪！”的一声，伴随着的是那个女生的一声惨叫。她倒在了地上，一只手颤抖地捂着自己的左边脸颊。
四周传来了惊呼声，就像电影院的观众、足球场的球迷。
我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班里最受老师和男生喜欢的漂亮女学霸，居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纹身男一巴掌打倒在地。
我听见了她哭泣的声音，这声音里并没有恐惧，——看来这个男人的身份对她来讲并不是莫名其妙的吧。
男子向围墙的方向转过身，正要踏出第一步，脚就被抓住了。
“对不起......”她泣不成声，“对不起。”
结果，他并不打算原谅她，——话说她到底做错什么了？——反倒是狠狠地把脚从她手中甩开，鞋还踢到了她的脸上。这次女生痛苦的四肢着地，疼得再也动不了。
四面八方再一次传来了惊呼声。
他走了，他已经开始光明正大地朝围墙那儿走了！
那个高大的背影，那个倒在地上可怜的女生......让我想起了不愿想起的往事。难道又要重演一次吗？难道，真的没有人愿意做点什么吗？
宋老师，我们的班主任，你在哪里？我焦急地向四周张望，却不见她的影子。难道她完全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吗？整个一楼的学生都已经出来围观了，难道你还毫无不知情吗？
最后，我看见了宋红梅的脸，那是一张刻意不露表情的脸。她不露表情，慢慢地往后退，最后，消失在了众多兴奋的脸的后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啊，宋老师。
“你给我站住！”
勇气总是会给我自己造成麻烦，这是我五岁那年就懂的道理。所以，从小学到现在，我就得过且过，没有和任何人争吵过，为了完全避免争吵，我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敌人；而对那些我鄙夷的老师们，我总是给自己套上那张尴尬的笑脸。
可当时，我为何要管这桩事呢？
“喂，你这个傻b，给我站住！”
纹身男转过身来，一脸嫌麻烦的样子，问道：“你干嘛？”
“我干嘛？”我冷笑道，我感到全身热血沸腾，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恐惧搞得我四肢在发抖，“我要打爆你的头！”
我一边怒吼，一边冲了上去。
五秒中不到，我已经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痛苦呻吟了。
果然不该惹纹身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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